这是什么可怕的戏,聊聊我我还要拔刀?
立樱立刻又恢复了心跳加眼皮跳。特别是眼皮,左也跳,右也跳,那么厉害,简直用手指也按不住。
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她惊疑不定地等着。
“书生心中暗思量:冒然岂不坏事情?我今若是回家转,又要枉费一片心。边思边把钢刀掏,轻轻拨开姐房门。心惊胆颤往里走,差点碰翻桐油灯。——”
台上的人居然真的舞起一把刀。
立樱认得,就是刚才突兀出现,差点令她魂飞魄散的钢刀。
凉风自四面而起。戏台子上的彩旗,帐幔,演员身上的戏服全都晃悠起来,好在看戏的人差不多还沉浸在戏本里,乐乐陶陶地。
乱子从一声没有打到点上的鼓点开始,瞬间二胡就黄了腔,莫名地调高了度,声音毫无章法地滑散了。
戏台子下边起了哄笑。
小姐从红帐子传来的怒叱声变真的了,根本不像是做戏,书生手里的刀乱抖起来,竟当真刺中了扮小姐的花旦。
刀是真刀,钝得很,可毕竟是铁家伙,完全打乱了戏本子设定的路数,那个演小姐的粉脸通红,分不清是烟脂还是冲上脸的血,她狠狠地把戏台边上的红帐子扯下来,叉着腰,瞪着眼,用地道的方言大骂起来。
戏砸了。
有人往戏台子扔东西,台上台下很快打成了一片。
石靖镇的人有一般的好处,不管某台戏砸成什么样,丝毫也不会减弱大家对花鼓戏的痴迷。
石靖是山城,人们喜欢慢慢悠悠的生活,连山里的妖怪都不会着急,相传是宜居小镇。
戏班子来这里,丝竹管弦地吹吹打打,一招一式地咿咿呀呀,全现场真人秀,简直就是一种奢华。
所以,打成了一团的结果是这蒋家班花鼓戏班更风靡石靖了。
重要参与,观众参与得可深了,能跟台上的小生对打起来。可下次鼓点儿再走正时,就什么不快都忘记了。
外婆后来想了个办法,冲撞了戏班里的供奉,得拿出诚意来,立樱于是担了白白的一小桶豆浆送到戏班子。
大伙儿全乐呵了。
驼背老汉还是那么神神叨叨,不过他说:“豆浆倒是清正。就算送上两块猪肝也可以算是有诚意。”
立樱觉得他话别别扭扭,却也不便多问。
她实实在在看见两碗猪肝汤,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和浓郁的葱花香味儿,放在早已变黑的桌面上。立樱不爱喝这些东西,她认得昨日戏台上的一生一旦,他俩看也不看别人,各自端起一碗猪肝汤。
那花旦胃口还算好,她喝了几口猪肝汤,皱皱眉,把杯子伸到立樱面前来要豆浆。
她的手特别细嫩,白得没有血色。
她的脸也是。
很好看的一个女子,不上妆,白白净净,如芙蓉自顾,显一段清雅气度。
她端走豆浆时,手腕上的袖子翻动了一下,细细密密地露出无数刀痕,新旧相叠,触目惊心。
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子,难道会有自虐倾向吗?
立樱于是就呆在戏班子里泡着,直到最后一场结束,才断断续续地唱着刚听熟耳的段子,拉着长影子从戏台子往容生街里走。
老是觉得背后有人。
或许不是人,别的什么东西也是有可能的。
她在灯笼下面站着,“呼”地一转身,大声喊:“捉住你了。”
可是,身后还是灯火阑珊,树影摇摆,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立樱不急,她继续唱,一人分饰两角,将生和旦轮流着唱;
旦:“叫道童。”
生:“小姐有何话言?”
旦:“家住何州并哪县?”
生:“家住湖广应山城西关。”
……
唱到这儿,立樱开始狡猾地乱窜调,她的眼四面乱望着,这一路很好的白玉兰树呢,暗香浮动灯不明,鸿雁初度影不清……
这情境,适合妖怪现形,更适合那些多情种子把个日常见面寒暄出万般情意,适合春风吹新蕊,天雷动地火。
纯白的一朵玉兰,长了眼睛似的,堪堪地打中她的肩。
接着,她听到一阵笑声,唉,果真有精怪,她们都喜欢蒲松龄安排的那种坐在满树的花里,痴痴狂笑或者掂花微笑的出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