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

“哈哈哈哈，烧啊！再烧大一点！让着满天下都看看，我李氏如何做不得这区区关外的主！”老人披巾散发，站在望星阁楼上指着不远处满城的火光状若疯魔的嘶吼道，不过转瞬间，老人又将双手耷拉下来，好似脱臼，嘴里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话“灵儿，灵儿！我的乖灵儿，爹无能啊......爹.......再过......爹就会......“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但老人身后一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俨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啥都没听见的样子。

”獾“突然老人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喏！“少年闻声屈膝跪地，少年的声音带着一股撕裂感，沙哑且尖锐。

”去，命鱼、鹳、鹐和熊，死守出城的四门，任何人出门半步都杀！都杀！”老人语气逐渐疯魔，言语间全然不将城内四万余重的百姓看在眼里。

”唯！“少年起身正要离去，就听见老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跟他们说，包括夫。“，少年脚步一顿，而后须臾间消失不见。

少年走后，老人安安静静盘腿而坐，只是谁也无法从老人身上看到昔日如光初沐的影子，只是此时他依然像坐在讲堂上那般，腰背笔挺”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阁楼下百姓的哭嚎声逐渐大过老人的讲经声，老人也不讲了，大概过了半刻，这位李氏一族的传奇人物一半脸在月光下，一般脸在满城的火光下摇曳的说道：“张管事，备车，夫要出城，既然当年及第走的是东门，如今就从东门再走出去吧！”

老人言罢，一个跟老人差不多大的青衣管事，弯腰轻叩地面已是应和。亦如当年那个抱着小书箱的书童，为他敲的第一次阁楼板，以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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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快起来！城里走....走水啦！”头顶四方安定的小吏匆忙敲起，公庙后的青林屋。

“走水就去灭啊！如此小事慌慌张张的作甚？”一身白衣内衬的王知衙，散着发怒骂开门！“这这这！”门阁开启的那刻，那仿佛直通天际的火光，就把他吓的有些失声。“今夜的更夫呢？守城的王资阳呢？城北的护城卫为何一点动静没有啊？”不过毕竟是二十年实打实的老知衙，一下就想到了关键的几个人物！

小吏只是低头不语。

“嗯？！回本官话.....来”这时的王知衙感觉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和狞笑着的小吏，也是这时他才想起来，府衙重地一籍小吏如何能入内？师爷呢？吾儿王凌呢？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城内无数知名望族家中，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厮以通报的名义杀了一茬又一茬，也不是没有人发现，但是在这些好似梦魔一般的人物眼中，这个任务只是稍微麻烦了些罢了。于是正在出城的老人马车后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渐渐的在火光中一个庞大的黑蛇正缓缓的自北向东爬行，沿途那些试图靠近百姓则会被黑衣人无情抹杀，甚至于有火光拦住去路时，拿这些尸体开道。

“娘啊！快起来，火啊....”“弟弟！弟弟！你在哪啊？”“叔公啊，我求求您，我娘还在里面啊！”“啊啊啊，好烫啊！城内炼狱一般的嘶吼声、哀悼声以及连绵不绝火烧物件的噼啪声不断在老人耳边循环，车内的老人一边轮番默诵经典，一边流泪，一双枯槁似的老手已各自将手心插出鲜血，而不自知。

城北门外，这里是拒北异族的第一道防线，当年桓国初立，向内五族六部各怀鬼胎，向外羌、简以及游竺虎视眈眈，天子桓恒帝留四千”四方军“留守后，御驾亲征，以征粮为由将五族六部好好的示范了何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本来按照桓恒帝的性子，这关卡外的区区小族散勇，何以与朕争锋？奈何天不允时，就在大军驻在此地的第三日，如今的首都安平，传来加急道：”太上皇母【安桓皇贵妃】病危，昭吾儿余遗。”，遂恒帝率亲兵五百，千里奔袭而回，大军则在不间断的军令下有序撤回，但在撤回前，为防止关外遗患再扰，前左先锋王渊，现追缢号忠毅侯，大手一挥带着一路从安平扫荡而来的矿产，铸下了如今天下闻名的数万斤重城门-当关，开国两百余年以来，城上的砖瓦缝缝补补又是一年，只有这当关风雨不动的将那一波又一波的外来者拒于门外。

当关外，一个瘸腿的老人拄着拐，一头乱七八糟发型加上一身的破烂，要是城内有人看见，定是惊呼这不是常年瘫坐在庙衙前乞讨的老乞丐嘛，不是他都瘸了是如何能道关外的呢？这里常年若要出关可是要从关内墙头悬吊而下的呀。

老人左半边身子倚着拐，右手不断从怀里掏出些吃食，随意的啃咬，城门上本应驻守的官兵依然巍峨的矗立着，只是在月光和火光下显的有些诡异，每个人瞳孔涣散，只有脖子下一指有余的地方有一道细如毫发的割痕，环绕全颈。城北侥幸从火中逃出的老弱妇孺，或一些青壮本欲升起吊篮，但是每一个下去的人无外乎一声惨叫后便无下文。城北的混混头子-立夫，刚从底下的火海冲上来，就看见十分诡异的一幕，官兵肃然站立对身旁身后的事如同全然未知，侥幸上来的百姓，妇孺老人只顾着抱头哭喊，而前方的青壮身边摆着几个头颅，如同被吓破了胆缩在角落。

“兀那官子，城内都似火煎一般，你不去救人，立这作甚”立夫不管不顾城上的诡异，一把就推向了最近的一个官兵，“呲”的一声官兵的头颅冲起，四溅的鲜血顿时撒满立夫一身，“他爷爷的”立夫怒骂“今天是犯了哪门子邪不成？不管了，爷要出城，怎么也比被火烤死强！”说着立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露出恶相。

“你！你！你！都来帮爷一把的！快点！别跟个死人似的！“立夫手不断的指着几个青壮，但是几人皆是各自缩在角落，竟然全然不顾立夫的威胁，然后口中不断呢喃”有妖怪！有妖怪！“

”妖怪？“立夫口中呢喃，然后联想道刚刚官兵喷涌而出的头颅，浑身打了个哆嗦。不过此时的他顾不得多想，管他三七二十一，怎么也比被火烤死好啊！想着便望腰间缠上麻绳然后准备下吊城下。

就在立夫落地的那刻，他只看见当关在火下烧的有些通红，不远处的阴影下有个单脚站立的怪物，那衣袍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下如同振翅高飞的禹鹳，再有便是自己那不堪一击的全身了。

随着立夫的头颅被抛掷城头上，城上的百姓更是宁死也不愿再靠近城外一点，有人甚至直接跳回了火海里，也不知是先摔死还是烧死呢？

城南门就有些热闹了，这里是通商贸易的关口，以往这里本就是百姓最擅长走的一条道，现如今更是人潮拥挤，前几日刚刚庆贺的新帝大赦，让本就繁华的关外不夜城，人上加人。

城南是一条驿道，反复碾压的的车轮印在黄土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两条长痕，蜿蜿蜒蜒的自远处密林中盘旋而来。拥挤的人群谁也没看见，一股血水沿着痕迹汹涌而来，像两条择人而噬的娇艳毒蛇，安安静静的爬上每个人的脚踝。

林中的驼子，露着一口残缺的黄牙，痴痴的笑，脚下则是遍地的体态扭曲的人群。有的双手齐齐后折，几个关节以一种扭曲到极致的角度耷拉着，有的跪伏于地，双手似一滩烂泥般垫于膝盖，更有甚者双掌合抱，十指却似开花般平行于地，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个人的脖子上都空空如也。

驼子，左手怜爱的抱起一颗头颅，置于面前深深的嗅了一下，然后随手一抛，如同饮酒摔杯，右手不断颤抖的三环大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快被扑面而来吵闹声与哭喊声掩盖。

驼子不满的啧了一声，那双痴狂的眼睛里透着不耐，却在想起什么时有涌起兴奋，然后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林中，没有人发现寂静的森林深处和哭喊着入林的百姓，中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立于山林的碑口。

碑文正面写着：

恣睢山

反面则是庆文大儒的“暴戾恣雎，凶不及此。魂当希宇，归当安心”

城东门下，这本是这座当关城最为简陋的门，城北需要抗拒外敌，城南需要经商贸易，城西则是四方军的驻地，自桓历213年后才迎来第一次大修，为了迎接有史以来第一个三连高中的状元李清平上任，现任知衙联合城内三大商号合资建立了当关城第二豪华的城门，上杉木的城门柱子，两个铜狮头口含圆环，门上排列紧密的穿门铁，透露着一股巍峨感。

一位身高二丈有余的壮汉，悻悻的立于城门口，脚下烂泥般的人铺满了道路，还未踏出城门的人在城内疯狂的质问、辱骂及叫嚣，他都不允理会，有个邻里的婆婆认出了他，喊他憨子，他却在婆婆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将她拍去她汉子身边，这个汉子去世多年的老寡妇吃尽了人世间所能吃的苦头，却在所有人欺负他憨厚时，挺身而出，脚下的草布鞋也是她起早贪黑省钱，然后秘密缝制的。

憨子想的很简单，据獾所说，李公也是要走这条，等今晚火光一灭，这人世又与我何干？

他会亲自下去，跟姨婆说对不住，认打认罚任劳任怨。

一整踢踏的马蹄声出现在人群后，本来拥挤的人群自发的让出一条通路。

坐在马车中的李清平，听着马车外求他救救孩子，赶走城外憨子的，求他带上一个人走的，甚至有的跟他说此路不通，求他速速望别的通道逃命的。他听的到，亦听不到，口中的通世经篇-其二已经默诵到了结尾，马车停在城门下，身后的火光照映着车内明明暗暗，书童轻轻的替他掀起门帘，轻扣车柱。

他缓缓睁开眼，什么也没说，惨扶着书童的手下车然后两人颤颤巍巍的迈过城门化为熊手中一抹血光。

四方军这边则是死一般的寂静，可能是驻扎的七十一个帐篷，每一个都安静的出奇，只有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不停的穿梭于所有帐篷数着人数，一边数一边划掉手中的花名，然后絮絮叨叨的传出一些微弱的声音。

“穿魂草是不是放多了，这个的死相也太恶心了吧”

“不对啊，这个帐篷里应该还有一个黎沈云才对，哦哦~原来在这”

“下次是不是该放点安眠的这个眼珠子瞪的也太大了”

“算一算，我体内的毒素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火应该也烧的差不多了吧，居然，这么快就没有下次了”